作者:胡永信 (Yong-Sin Hu)
刊載《台北榮總學訊》2012年08月號
《醫周刊》【醫周閱讀】
見習醫師 (clerk) 時期rotate到放射科,我們可以到電腦斷層 (computed tomography, CT) 注射室,在護理師姊姊們的指導下,為病人放置靜脈留置管。相較於某些醫學系規定七年級實習醫師 (Intern) 在病房為病人執行靜脈抽血,我們可以更早、並且更快 ( 因為檢查病人多 ) 就習得這項技能,這是難能可貴的機會。不過也因為來接受CT顯影檢查的病人數量很多,注射室門外常常是大排長龍,此時往往只有一位護理人員獨撐全場,如果她們還要多花心思指導醫學生,並且在放置失敗的時候接手,以及安撫病人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情緒和承受莫名的責罵,如此的工作實在是非常有挑戰性。所幸護理師姊姊們,不論是誰都會耐心地在一旁督導,更可貴的是當不成功之時,她們不僅毫無責怪之意,還會就觀察發現,真誠地給予分析評估和修正的意見,並且適時地為我們加油打氣。如此的訓練,幾乎任何實習生只需要經過幾次的挫折,馬上就能學會這項技能。
為了治療疾病,醫療有時難免需要侵入身體,兩權相衡後只好在病人的同意下執行。然而,人們天生就對針頭帶有恐懼,很多人從小到醫院最怕的就是打針抽血;在這個病患意識抬頭、醫患關係緊張的年代,醫護人員不但要面對治療疾病的挑戰,還要承受被病人投訴或法律告訴的風險。光是在這間小小的注射室,就天天上演各種人性的戲碼。一年後,當我成為實習醫師、再回到注射室,沒想到因為靜脈留置針更換廠牌,我一開始不習慣,在推入軟管之時比較不順暢、常會面臨失敗。這次,就遇到一些比較緊張的情況:
一位中年婦女手提著包包,甫進入注射室看到是實習醫師要放置靜脈針管,就先表示自己和醫療專業的關係 ( 子女皆是醫師 ),本以為如此一來她應該更能夠理解養成醫師的必經之路,但她卻透漏自己並不想成為被實習的對象。在護理師姊姊的安撫和堅持 ( 榮總是教學醫院 ) 之下,還是由我先來執行,但我卻發現她雙手可見的青脈都很纖細,只好在肘窩選一條摸得到、比較粗的靜脈,心頭備感壓力地扎了下去。沒想到推送軟管之時卻發現到阻力,我一時不敢硬是推入,怕會扎破血管,就讓護理師姊姊接手,不過因為這條靜脈貼近表皮之處太短,姊姊仍然沒有成功放入。病人立刻面露不悅,聲稱自己就是某醫療院所的經營者,頻頻指責制度的不妥:「我的靜脈算好打的吧!你要練習應該要回病房,怎麼可以選門診檢查的病人呢?我一定要向上級投訴這種制度。」我和護理師姐姐頻頻向她道歉,一時找不到適合的血管,姊姊只好用22號的小針頭立刻為她扎上。
此時,門外另一位男病人緊接著進來,抱怨道:「怎麼約定時間做檢查,還要先抽號碼牌,不是約定的時間就馬上做檢查呢!」護理師姊姊又好聲好氣地向他解釋:「由於來檢查的人多,而打顯影劑檢查的病人,又必須先到注射室打針,所以才用號碼牌的方式安排動線,先來者優先檢查,以節省等待的時間。」男子仍然不滿,又是揚言要投訴院長。除此之外,又遇到一位病人,表示下午要搭飛機出國,排隊序號太後面,可能趕不上飛機,而回國沒幾天就要動手術,想商求插隊檢查。護理師姐姐只能好聲好氣地向他解釋先來後到的原則,並且跟他討論出解套方法─回國後再提早來做檢查。事後,護理師姐姐請我別在意投訴事件,並且說:「當我們以後生病,還要請你們來扎針呢!」這句話在我的心中撼動不已,真的很感謝放射線部護理人員一直以來,在實習醫學生靜脈注射訓練的付出。
201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之一,來自紐約大學的薩金特 (
Thomas J. Sargent ) ,曾在傳授給年輕人經濟學的十二個啟示中提到:「公平和效率之間,必須有所取捨。」榮民總醫院同時扮演教學和醫學中心的角色─服務廣大民眾,並且培育未來的醫事人員,這樣的體制之下,還要兼顧效率和公平,許多希冀獲得醫療特權的民眾難免要失望。台灣民眾就醫時要求醫療快速和有效到一種苛求的境界。從此處來看,台灣在經濟快速發展、生活品質提升之時,人民對健康態度卻未跟上腳步。即使醫療衛教的資訊四處充斥,民眾勤奮地工作之時,仍將身體視為機器般操勞,甚至把健康當作物品看待。平時沒有注重保健,生病時也不注重身體警訊、在接受醫療之時,更不審視致病的原因,反省要如何改變不健康的生活型態。只是一味苛求醫療效率,並且不重視醫護人員的教育傳承,如此地強調個人主義,漠視台灣醫療的永續發展,豈不是殺雞取卵?
[註]為顧全病人隱私權,文中人物與故事情節皆經修飾,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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