存款簿的約定

作者：胡永信 (Yong-Sin Hu)
刊載《青年日報》2014年4月4日

        在台北念大學的四年間，為了省下交通費，他不曾回家，只靠著書信往返，與家人聯繫。畢業後，他終於回到位於偏僻鄉村的家。走進他的房間，拉開書桌抽屜，他拿出一本存款簿，這本斑駁的青色簿子代表他和媽媽的約定。

 

《來源》 

    
        回憶兒時，只要幫爸爸媽媽做家事，不論是打掃、洗碗或倒垃圾，都可以獲得五塊、十塊不等的零用錢。他最喜歡做的事，就是把這些零錢，一枚一枚地放進小豬撲滿。這個小豬撲滿是媽媽送他的五歲生日禮物。甩甩小豬，聽著金屬清脆的撞擊聲，心中就有一股愉悅油然而生。

        某個炎炎夏日的傍晚，他賣關子地拉著媽媽的手，來到夜市的豆花攤，神祕地問媽媽要點甚麼口味的豆花，再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零錢，付清兩碗的價錢，並且驕傲地對媽媽說：「今天我請客。」他和媽媽坐在路邊，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，享受冰涼爽口的豆花，小小的心靈有滿滿的成就感。

        小學一年級他已經存滿四個小豬撲滿。有一晚上，媽媽看完他的作業後，問他想不想開個戶頭，把小豬撲滿的零錢都存進郵局裡，不僅有人保管，還能生利息。從來不知道可以把錢存在郵局裡的他，充滿期待地打開衣櫃，把小豬撲滿們交給媽媽。然後等到某天，媽媽將一本新綠的存簿交在他手中。他翻開全新的一頁、看著打印的數字，原本存在小豬的零錢已經變成存簿裡的一串數字，他興奮地拿著存簿給爸爸看：「爸爸你看，我自己存了這麼多錢喔！」

        依稀記得那是升小學三年級的一個夏天夜裡，小他四歲的弟弟發高燒。爸爸加班無法回家，媽媽只好帶著他、抱著弟弟到附近的診所看病。回到家裡，媽媽守在弟弟的床邊不住地祈禱。他記不得後來發生甚麼事，只聽說半夜裡弟弟仍然高燒不退，爸爸回到家裡後，立刻送弟弟到大醫院的急診室。在這之後的幾個禮拜，他很少看到媽媽回家，因為媽媽在醫院、弟弟的病榻旁守著。他對弟弟出院的那天印象深刻，原本活潑亂跳的弟弟，竟然坐著輪椅回到家裡，而且弟弟從此之後再也無法站起，也不能和他一起在公園裡踢足球。

        為了要讓弟弟恢復行走的能力，白天媽媽帶著弟弟四處求醫、復健，無論是西醫、中醫或是民間另類療法，只要聽說有效，媽媽便無所不試。弟弟還穿上特製的雙腳鐵架以維持站姿，讓他可以靠雙手拄著助行器、練習走路，睡前媽媽也會按摩弟弟的雙腳，以免雙腿持續萎縮。

  

        自從弟弟出院後，一家人很少有機會同桌共用晚餐，因為爸爸每天加班到深夜才回家。為了弟弟的醫療支出，爸媽四處籌錢，那時他常接到陌生人的電話，要找爸爸還錢，深夜裡他還聽到爸媽房間裡傳出來的吵架聲。

     

        有天晚飯後，他帶著自己的存款簿到爸媽的房間。媽媽放下家庭代工的針線，問他怎麼了？他翻開存款簿，鼓起勇氣告訴媽媽說：「媽媽，我知道現在家裡很缺錢，妳把這些存款都領出來用，好不好？」媽媽說：「乖孩子，妳的用心媽媽很感動，但是這些錢我們現在不能用。」他說：「為什麼不能用？我不想看到爸爸媽媽每天都這麼辛苦地工作，晚上還會吵架！」他說著便哭了。媽媽摸摸他的頭、抱著他說：「是爸媽不好，還讓你為家裡擔心。聽媽媽的話，你要好好地繼續存錢，等到你將來念大學的時候，再拿這本存款簿出來，做為念大學的學費，好嗎？」他點點頭。媽媽說：「那我們打勾勾約定囉？」

   

        此後，無論是家裡的零用錢或打工收入，每一筆錢他都會存進郵局，而存款簿也換了兩、三本。繳大學學費時，他從來沒向家裡拿分毫的錢。

  

        現在他看著小時候的第一本存款簿，驕傲地說：「媽媽，我有遵守約定喔！」